江东少年 三十二
三十二
周郎银甲白盔，策马奔驰，白色的大披风撩起吴郡的春风，优雅地一闪而过。
他就是吴郡的春风。
周瑜在孙策官邸停下，下马将踏夜龙的缰绳交给马侍：“主公呢？”
“在练剑。”
孙策经常马上作战，一直用戈，很少用剑。但周瑜知道孙策的剑术多凶狠漂亮，全是杀招。孙策这个人就是为杀而生。
孙策在中庭舞剑，兵器凌厉地切割春风，春风温柔拂过。
周瑜站着欣赏一会儿，解下披风，伸手抄起兵兰里的长剑，扬手一挽挡住孙策的剑：“伯符自己练剑，多没意思。”
孙策咧开嘴笑：“我听见你的脚步声。”
周瑜微笑着小心翼翼寻找孙策的破绽：“切磋一下？”
孙策走着剑步，虎王认真地打量着自己的猎物：“卿卿要小心，你最近可是疏于练习。”
周瑜微微一歪头：“这话有点酸。”
孙策扑上去，两把剑闶阆一格，周瑜旋身躲开，剑身轻轻一抹孙策的剑。孙策光着上身，露出结实的肌肉。他强悍的力量来自于长年浴血杀伐，周瑜明白有一天他必须死在沙场上，他一手创建的帝国的版图就是他的陵墓。
可是现在他们谁都不会提。
周瑜面含笑意，缠住孙策，两把剑的剑身绕剑身，孙策被他缠得竟然找不到空档，非常吃惊：“阿瑜这是什么剑术？”
周瑜绕着孙策转，越转越快。孙策最习惯的终究是大开大合的长戈，大劈大削，一招致命。长剑对于他来说，完全不符合他下意识的用力距离。
“对付你们这种马战将军，不用点智慧是赢不了的。剑术不靠蛮力阿策。”
周瑜身上的铁甲贴着孙策的皮肤过去，一激灵的凉意一闪而过。
“阿瑜就是聪明。所以你能摆平那些自命不凡的豪族。”
剑身相撞，声音尖利，在耳朵里尖叫，尖叫，叫成挑衅。周瑜明亮美丽的眼睛的确在挑衅，微笑的，温柔的，狡黠的神情是一片漂浮在血脉的羽毛，在孙策的身体里叫嚣着痒意。
“父亲以前是洛阳令，为了匡正法纪必须在洛阳那些权贵里周旋。我从小看到大，没有什么稀奇，只需要……掌握一些技巧。”
“所以会稽那些家伙被你驯服了？”孙策没用全力，他的力量已经仿佛海啸。
“他们在你治下，是你的所牧之民，你要一视同仁。”周瑜有点喘，他的手发麻，巨兽已经习惯长剑的攻击距离，周瑜缠斗的策略失去作用，他感觉到虎扑向食物的刁悍。孙策的剑越来越快，一阵风过去，进攻，进攻，周瑜两个肩甲带子断裂，摔在地上。臂甲，护腕，叮叮当当愉悦地坠地。周瑜没想过自己这么狼狈，的确不应该挑衅孙策。他左躲右闪，饥饿的兽用獠牙往下扯他的铠甲。孙策最后一剑从左往右贯穿胸甲，手腕一转，胸甲崩掉，跌落在地。孙策眯着眼，舔舔牙。
周瑜的剑贴着他的脖子，往下切，只要他一划，孙策的赤血会喷出数丈。他不在意，咧着嘴低声道：“好的，你并没有疏于练习。”
周瑜一仰下巴，孙策一剑格开。两把剑交颈相抵，磨出火星，至死缠绵。周瑜压上去，垂着眼睛，轻声道：“你要杀我么。”
孙策的心被他的嗓音悬起来甩，他被自己的心跳激得笑：“不，我想吃你。”
孙策抓着周瑜往里走，走廊四周垂下的帷幔被风吹得飘飘荡荡。他们穿过帷幔，一层一层又一层。弯曲的走廊是时光，孙策攥着周瑜，一同走过这么多年。
剑上的火星燎透了孙策，摩擦声牙酸地高歌，钻他的骨头。堪比面对死亡的战栗挑逗他，他手肘撑着床，手臂上肌肉青筋贲张。两把剑还在孙策眼前缠斗，火星四溅。利刃需要血肉，杀戮过多的兵器全都需要血祭，他身下躺着完美的祭品。年轻，骄傲，卓越，热血沸腾。
“阿策。”
“嗯。”
孙策一口咬下去。
周瑜昏昏欲睡，孙策搂着他，恍惚到了父亲去世他回家的第一天晚上。他和周瑜打了一架，两个人倒在地上。周瑜累得睡着，他为了不让周瑜着凉，把他搂在怀里。
“伯符？”
“嗯。”
“会稽大族宴请我，是为了航运。”
“我是有点吃醋，不过那么明显？”
周瑜笑出声：“‘会稽鸡，不能啼’。吴郡嘲讽会稽。会稽大族找我，是因为他们怕你，伯符。不过如果谁真的觉得你只有凶狠，就太蠢了。”
孙策大笑。
“权儿被举孝廉，他应该去……许昌。”
“不行。”孙策拒绝得很干脆，“你知道为什么曹操要迁都么？也许是要显示自己确实有能力挟持皇帝，说换都城就换都城。不过真实原因咱们都清楚。”
灵庙归天，董卓李傕吕布曹操，长安洛阳被蹂躏得一片废墟。孙策曾经进过洛阳和长安，长安已经到了人相食的地步。父母吃子女，男人吃女人，年轻人吃老年人，力强者吃力弱者。
“你是对的，一块传国玉玺什么都做不了。”
周瑜已经快睡着：“如果不让权儿去许都，就放他回阳羡吧。”
孙策苦笑：“所以现在权儿想求我什么事儿都得通过你？”
周瑜睁开眼：“不是，他们只是觉得……可能我比较好说话，容易商量？”
“好的我知道了。你答应就是我答应了。”
第二天孙策醒来周瑜已经离开。他恍惚想起入睡前周瑜似乎嘟囔过六军要补充武器，他已经清点库存，并且粗略估算一下全部补充完毕大概要多少钱。孙策现在穷得甚至没有内帑，没有更好的地方拨款，想省钱都不知道从哪儿抠。
所以不得不放宽对会稽的态度。孙策知道周瑜的苦心，门阀豪族已经存在几百年，他们只能合作妥协。适当砍会稽大族两刀是可以的，砍太狠出现桓庙时公孙一族叛乱的情况他们无法应付。甲胄矢弩，戟枙楯橹，丘牛大车，全都是钱，钱，钱。
春天已经过去，货运，渔猎，掐着门阀大族的脖子。
会稽大族上表愿意以微薄心意犒劳军士，请孙策准许。
都是周瑜的功劳。翩翩佳公子，生长在王都，帝国权利与杀伐最精彩的地方，被孙策一把拽进怀里。孙策为此得意，幸亏他身边有阿瑜。“镇国家,抚百姓,给饷馈,不绝粮道”并不是谁都能做到。
曾经帝国有一人做到了。
萧何。
公瑾，你是我的萧何啊。
孙策把表一放，心里怅怅，还是太穷。
总有一天……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