妄想·被遗忘的记忆

乐无异打了他娘的盆栽逃出定国公府之后，踩了个哥们儿。

他往前跳了几步，挠挠头，笑嘻嘻道：“对不起啊。”

那哥们儿比他高，也比他壮，皮肤黝黑，站姿挺拔，像个久经历练的将军。身上的装备看着亲切，偃师的装备。腰后头插俩大翅膀，不知道干什么的。脸上戴着个镜片，一对看着很眼熟的眼睛有点愣愣地看着他。

乐无异看他很亲切。

那种莫名其妙的亲切，好像是血脉里叫嚣着不容置疑的亲切。他很疑惑，难道定国公大人犯什么原则性错误了？

……但是这哥们儿明显比他大个十岁的样子。

乐无异看对方一直傻愣愣地看自己，有点不好意思：“你还好吧？”

踩一下脚不至于傻吧。

对方恍然大悟似的：“哦没什么，没什么。”

乐无异忽然很想在这哥们儿脑袋上弹一下，手指头蠢蠢欲动，仿佛他已经这么做了几十年。他咳嗽一声，把手背过去，仰着脸看他：“你叫什么？”

对方看着他少年活泼的样子，似乎笑得有点心酸：“我叫乐天星。”

乐无异一愣：“甜心？”

……我就知道！我就知道！所有人都这个反应！当初跟他抗议他还吹这个名字多高大上，看吧！他自己都这反应！

乐天星一脸认真：“是啊，我爹不着调。”

乐无异抬高手臂拍他的肩膀：“唉，天下亲爹都一样。”

哦。说得对。

乐无异弯着眼睛笑得阳光灿烂。这一年的长安里，他就是这样，无忧无虑的少年，活泼，友善，讲义气，一笑就占了八分春光。

乐天星低头看他，嗓子发紧。小时候长个子不快，一直被他按着脑门儿嘲笑，现在看来，这人十七的时候还不如自己十七的时候高呢。

真是。

乐无异琉璃色的大眼睛很认真地看着乐天星：“咦，真奇怪，我看你亲切。”

乐天星眼圈有点红，他眨了眨眼，微笑：“我看你也很亲切。”

乐无异被管得严了，这下初获自由，很义气地说：“去小酒馆，我请你喝酒！”

乐天星忽然乐了：“小孩子家家，喝什么酒。”

他伸手摸了摸乐无异脑袋上竖着的坚挺不屈的呆毛。

嗯，老天别劈我。

乐无异吓一跳，连忙躲开：“嘿！”他的大眼睛里有过一丝愤怒。这时候这人的眼睛这样的神采奕奕，清澈湛然，一点疲惫也无。

一点也不像自己认识的人呢。

乐天星轻声道：“我认识你很久了。”

乐无异惊诧：“啊？”

乐天星强迫自己微笑：“我是个算命的。”

完全不像好吗！

乐无异上下看他一眼，特别认真地说：“那你给我算算。”

……居然信了。

乐天星干巴巴地看着他，乐无异有点不好意思：“你帮我算算我娘什么时候消气，我带的钱不够。”

乐天星回忆半天，他爹跟他吹当年勇的时候没提过曾经被奶奶赶出家门。

“这个……我算不了太近的。”

乐无异失望。

乐天星道：“你不想知道远一点的事情吗？”

乐无异一愣，有点天真地看他：“啊？”

乐天星相当认真地看着他：“我知道你会成为什么样的人。你会成为你想成为的人……知道吗，你很成功。”

温柔而乐观，文雅却有点顽皮。偃术天下无双，徒弟桃李遍地。

你还会有个不肖的儿子，和一个不省心的女儿。

你要救很多很多人，因为你如此地敬畏生命。

你会很累，很艰难，失去很多很多，但从不轻言放弃。

他忽然记起很小的时候他爹抱着他逃难，他以为爹爹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，什么都不怕。最颠沛流离的时候，他爹一身血还要安慰他，没事，不痛，天星亲一亲就好了。

他所见一切，都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偃师，一个温和慈爱的父亲。

他第一次见到那人青葱少年的样子。不谙世事，快活地好像世间不存在烦恼。

乐天星眨眼有点频繁。好在够黑，乐无异没看出异样。

乐无异有点无聊，他邀请道：“不喝酒，就去喝茶吧。我请你。”

乐天星摇摇头，“我不能离开这里。”

乐无异道：“你在这里站着干什么？”

乐天星笑了：“等一个很重要的人。”

并且，等到了。

乐无异道：“好吧，我要去茶馆看看朋友，你等不到人的话就去前面那家，看到了吗？”

乐天星点点头。

乐无异快快活活走远了。乐天星看着他的背影，前面不远处的茶馆里有个少女，更远的地方还有个少年。他还有一段很长很长很长的旅程，他得有段时间回不了家。

老爹，往前走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