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和润夏  

二重赋格 25

25   小赵医生曰:日子终将归于平淡。死亡也是平淡。

 

小李警官晚上接了个电话,小赵医生打来的:“李警官,麻烦你来接一下院座。”

李熏然一看表,晚上九点多。凌远早跟他讲临时抢救晚上不能回家,赵启平让他去接是什么意思?

赵启平解释:“院座开不了车了。他膀子不能动了。”

 

李熏然火急火燎开着车到附院,凌远趴在骨科诊疗床上,非常郁闷。赵启平值班,这一层就他办公室亮着,所以挺好找。李熏然找来,赵启平一摊手:“院座做完一台手术突然动不了了。被人架来的。”

李熏然看凌远的后脑勺焦急:“他怎么了?”

赵启平叹气:“倒也没什么,劳累过度。回去按摩一下活动活动,别真搞成肩周炎了。”

凌院长脸朝下趴着,沉默。

 

李熏然把凌远接回家,凌远都快苦闷了。所幸亮亮在奶奶家,他不用彻底丢人。膀子不能动平衡掌握不了,李熏然小心搀着他。凌远突然笑了:“唉,我看到我老了咱俩的样子了。”

李熏然把他扶到床上:“来来来趴着,我给你捶一捶。”

凌远脱了外衣趴床上,李熏然双手十指相扣敲他的肩膀。凌远声音发闷:“嗯……真舒服。”

李熏然轻声道:“我早就想说,你实在太累了。把亮亮送去他奶奶那里行不行?”

凌远趴着静默半天。

“我得带着他。我知道他想什么。”

李熏然想起凌远的事儿来,心里难过。凌远摸索着捏捏李熏然的大腿:“再说爸妈年纪大了,爸身体还不好。亮亮偶尔去住住行,长久弄个小孩子多闹心。”

李熏然敲了半天,凌远打了个哈欠:“嗯谢谢,好多了。”

李熏然伏在凌远耳边,撇着声音:“先森,要不要特殊服务?”

凌远翻过身,揽着他的腰,微笑:“什么特殊服务?”

李熏然眨眨眼睛:“特殊服务是特别礼物哦~”

凌远捏捏他的脸颊:“当然要,小李警官的特殊服务,怎么能错过。”

 

小李警官把院座架走,小赵医生松了口气,下楼去值班室躺着。最近谭宗明欲言又止,搞得赵启平有点烦躁。有什么话不能直说?然而等谭宗明真的直说了,他又无可奈何。

谭宗明很郑重:“姆妈生日快到了。我想带你看看她。”

谭家宅都没让赵启平有什么大感觉,谭宗明提起姆妈令他恐慌一下。谭宗明这是真的认真了,虽然他早就知道。去世母亲的生日,赵启平像是迎接一场大考,心里虚。因为那天他真没空,有手术安排。

谭宗明于是没再提。

 

赵启平躺着,心里难受。他摸出手机想给谭宗明发个短信。发什么?抱歉阿姨生日去不了?谭宗明第一次跟他提起自己的母亲,他什么都做不了。

想起无穷无尽的手术安排,赵启平第一次有一种焦躁烦闷的感觉。他休息不规律,甚至下班都不规律。院里很多医生离婚,不是谁都能受得了明明结婚成家却没有另一半的日子。

他和谭宗明还结不了婚呢。

赵启平枕着自己的胳膊,在心里骂了句粗口。

 

谭宗明一直没什么异样。一切照旧。他把赵启平从佘山拿回来的画挂在休息室里,没事儿就盯着看。赵启平想跟他谈谈,不知道说什么。谭宗明根本不像生气的样子:“愣什么?快吃,吃完还要上班。”

赵启平默默嚼早饭。

 

不咸不淡过了两天,世界就像呆在巨大的肥皂泡里,看着很安静,随时都炸裂。一天半夜赵启平又被电话叫起来,谭宗明躺着没动,长长地,从肺里吐了一口气。

唉。

赵启平很歉意:“对不起,你接着睡,我去一趟院里。”

谭宗明翻个身。这一晚,他又没法睡觉了。明天白天他还不能补觉,白天睡了明天晚上睡不着,后天白天困。他觉得日子像是多米诺骨牌,一张倒掉,后面稀里哗啦全乱套。

 

今天陛下心情是红色预警。今天不是礼拜一。

秘书小姐心里波涛汹涌地抓狂:不是抓到那个冤大头了吗?不是找到驯兽师了吗?不是谈恋爱了吗?谈恋爱的人都是神经病吗?

表面上一脸平静:“谭总,下午三点有个会。”

谭宗明今天没穿西装,POLO衫打发了。最近习惯直挺挺坐着,所以现在还是直挺挺,魂不知道飞去哪里。秘书小姐有种不好的预感,谭总似乎真的在展望未来。

“谭总……”

“知道了。”

 

赵医生兢兢业业,尽职尽责。他依旧是个好医生,院座今天还表扬他了:小赵医生业务越来越好。

个屁。赵启平在心里接两个字。凌院长神采飞扬地开例会,各科室简单汇报总结。赵启平用笔点一点笔记簿,自嘲地想,我特么当然是个好医生。我必须是个好医生。

例会结束之前,凌院长心情不错:“卫生部的心脑血管疾病论坛过两天要开。到时候会来咱们医院一趟。相关科室都准备好,别给我掉链子。”

赵启平觉得凌远的眼神有意无意掠过自己。

开呗。赵医生看天花板。

 

下午下班时间,赵医生拒绝了谭宗明的司机。他给谭宗明发了个短信:最近院里忙,搞得你老是睡不好。我先回我家吧。

谭宗明没回。

赵启平许久没回自己的窝,一开门一股灰尘味。他打扫半天,觉得奇怪。自己以前也不是那么不理智的人,最近怎么跟磕了药似的。看,回来了吧。吉他摆在沙发后面,落了一层灰。他拿抹布慢慢擦干净,打开琴盒,试了试弦,流畅地弹了一段赋格。

赋格,追逐,逃逸。

那天晚上问谭宗明是不是该自己追他了。

古典吉他的声音在赵启平修长的手指里喃喃自语,又迷茫又委屈。

其实他也挺累的。

弹了不知道多久,敲门声吓赵启平一跳。赵启平一看表,晚上九点。这是吵着邻居睡觉了?赵启平很尴尬地应:“来了来了,抱歉我忘了看点……”他开了门才发现,站在门外的是谭宗明。

“……啊。你来了。”赵启平保持着抓住门把手的姿势,半天才想到直起腰。谭宗明很认真地看着他:“你这算,离家出走?”

赵启平气笑了:“这才是我家。”

“晟煊才是你家。”

“晟煊是你的休息室。”

谭宗明面无表情:“你非要开着门和我在楼道里吵我是无所谓。”

赵启平马上关门,谭宗明伸手按在门框上。赵启平及时刹车才没夹住谭宗明的手。他很愤怒:“你要不要手了?”

谭宗明淡定:“取决于你。”

赵启平觉得对门此时绝对趴在门上看猫眼了。他一把抓住谭宗明把他拖进门里,摔了防盗门:“你要脸么?”

谭宗明冷笑:“我要脸做什么。”

赵启平转身回沙发前面的地毯上盘腿坐着。他抱着吉他,却没弹。今夜难得有月光,虽然不够亮,足够映进赵启平的眼睛里。

“我就在晟煊住了几天,回来打扫就费了半天劲。”

谭宗明在他对面坐下:“你下回要想回来我帮你打扫。”

赵启平懒得理他。

谭宗明恍然大悟:“我可以搬过来。”

赵启平蹙眉:“你可算了!”

谭宗明和赵启平一同陷入沉默。好半天,谭宗明轻声道:“这几天我并是不是为了……你不能去而生气。我没生气。”

赵启平垂着眼皮:“我很抱歉。去不了。”

谭宗明叹气:“我答应过姆妈……”

赵启平看他:“什么?”

谭宗明没继续。

赵启平站起来,放下吉他:“你一直在向我展示。我也向你展示展示。你从来没见过我的卧室对吧。”

谭宗明跟着赵启平站起,穿过客厅,走到卧室门口。赵启平握住门把手,一拧,往前一推。

卧室没开灯,也没拉窗帘。月光淡淡地照着,谭宗明很惊讶地发现……一屋子老虎。

各种老虎的布偶,模型,卡通画。

 

“我从小就喜欢老虎。”赵启平忽然笑了:“简直是痴迷。”

 

刚认识那会儿,赵医生对谭总说:“我觉得你像老虎。”

 

谭宗明发现了一个秘密。一个狐狸的秘密。狐狸狡诈,聪明,机灵,却又一心一意。

 

谭宗明大笑起来:“咱俩真是个成语。”

赵启平立即道:“闭嘴,不准说出来。”

 

谭宗明拿了三只老虎布偶,领着赵启平回家。本来想带上吉他,赵启平不带,就放在这里。谭宗明无奈:“嗯,你还想离家出走。”

“我担心你的睡眠质量行不行?”

“无关紧要。”

 

回到晟煊,谭宗明把三只老虎布偶塞到差不多大小的狐狸布偶旁边。小布偶相亲相爱,谭宗明搂着赵启平又亲又啃。

 

谭宗明母亲的生日到底没赶上。拖了好几天等赵医生休息,谭宗明才开着车载着赵启平去墓地。赵启平在车上发现一盒点心,是沈大成的青团。不是一般卖的塑料包装,是很古旧经典的纸盒,由纸捻绳捆着。

谭宗明解释:“姆妈最爱吃沈大成青团。她其实不怎么爱点心,只喜欢吃这个。”

赵启平点点头。

 

谭宗明母亲的墓地很清幽。没有赵启平想像的那种成片的墓碑的阴森肃穆,仿佛只是绿野山林里的一处栖息地,安静祥和。墓碑上照片里的女子美丽优雅,看向虚无的远方。墓碑上只有她的名字,再无其他。

谭宗明摆上青团:“我母亲去世之前要求的。既然都死了,那她就自由了。她是她自己,不是谁的妻子谁的母亲,一辈子框死的身份。”

赵启平不知道说什么。

谭宗明苦笑:“嗨。她和我父亲。”

赵启平拍他的肩:“不用特别地……苛责。”

谭宗明点点头:“我知道。”

他低头对着墓碑轻声道:“姆妈,我答应过你,找到爱人就会一心一意。我带他来看看你,我保证会做到的……”

赵启平一愣,他终于明白谭宗明说的“我答应过姆妈”是什么意思。谭宗明想着带他来,是这个原因。他百感交集,想着要说什么,什么都说不出来,一副瞠目结舌的表情。谭宗明对着墓碑说话,没有发现。赵启平挣扎半天,终于特别响地喊了一声:“妈!”

这一嗓子把谭宗明惊着了,他自己都有点无措。

谭宗明站起来,伸手捏捏他的脸,微笑。

“谢谢,亲爱的。”

2016-07-16 评论-394 热度-3126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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