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和润夏  

地平线下 15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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邮轮快到西贡,气温犹如夏季。明诚脱了旧校服和大衣,换上白色短袖夏裤。上船前明楼特别提醒,一定要带夏季衣服。十二月份的上海朔风凛冽,让人记不起来热这个字。明诚胡乱塞了几件衣服,并没放在心上。等邮轮一路南下,湿热的海风用黏黏的舌头把人从里到外舔了个遍。

明诚翻行李勉强翻出两身夏衣。一身是中学的校服,非常利落帅气的海军风。一身就是平时的白色短袖长裤。东南亚的热法吓明诚一跳,这种稠厚的潮湿他第一次遇到,感觉裤子饱饱吸了水,粼粼地贴在腿上。明诚没短裤,明家的男孩夏天不准穿短裤,除非是运动服,然而他又没带。

明楼没什么表示,似乎感觉不到难受。明诚实在受不了:“大哥,到了西贡我能不能去买一件短裤穿?”

明楼用鼻息笑一声:“到西贡船会停两天装补给,你正好下去逛一逛。”

明诚抹一把汗:“大哥你不热?”

明楼很镇定:“还好。”

这不算西贡最潮湿的时候,真要是夏天,而且是不怎么见阳光的三等舱里——那滋味。

 

邮轮在西贡停泊,明诚和几个留学生一起下船逛一逛。那几个是到法国上大学的,都比明诚大,有一个还当爹了。陆地上没有海上那么湿,按道理来说已经是比较干爽的旱季,但明诚依旧受不了。男人的娱乐通常很简单,当爹的那个学生很轻易就找到了暗娼。明诚很平静:“你们玩儿吧,我得去买点东西。”

另外几个嘻嘻哈哈要拉他去开荤,明诚跟着他们嬉笑:“家里大哥管得严,你们好心拉我开荤也行,我没钱啊,谁接济点?”

于是人群分成两拨,该嫖的嫖,明诚奔去买热带裤衩。

安南这个国家的色彩非常鲜明。上海是画报上那一弯外滩上洋楼的剪影,欧化的灰黑色,冷硬且高傲。西贡就是乐天知命五颜六色的水果糖,闹着玩儿,当法国人的殖民地当得有声有色。小贩们都会点法语,大多数是数字单词,不能成句,脱骨扒鸡没有语法。就这样明诚照样砍价,对半砍,还砍成功了。买了四条花里胡哨只有颜色看不出图案的肥大短裤,急匆匆返回邮轮。

对着明楼,明诚才露出点惶恐:“他们找我去嫖!”

“哦。”

“‘哦’?您就哦一声?”

明楼看他一眼:“在西贡和锡兰还能嫖,到欧洲嫖不起,欧洲妓女看不起中国男人。”

明诚吞咽一下:“不不不,为什么我觉得咱俩说的不是一回事,你难道不关心我?”

明楼刚刚使了小费打发船员给他买杂志报纸回来。船员按照自己的爱好给明楼买了一堆带彩画的杂志,封面都是开肉铺的女人。明诚愤怒地站在那摞杂志上死活不肯挪开。

“我担什么心,那得花钱。让你多花钱,没门。”

明诚眼睛里喷出怒火:“不是钱的事情!不对我想说什么来着?”

明楼被他逗乐,摸摸他的头发和脸:“事实就是这个样子。以后还有更荒唐的事情,你慢慢发现吧。”

明诚暂时不生气,倒疑惑了:“都是官费生,那几个家里还不富裕,穷得要死居然还有闲钱干这个……”

明楼翻了翻明诚买的裤衩:“四条?还有我的?”

“你两条我两条……对了,我是想问,你,你,你干过吗?”

小少年红着脸,表情尴尬又倔强。明楼大笑:“我个人认为要注意健康与卫生。”

不光是健康和卫生!

明诚把那些杂志扔进海里。

 

裤衩明楼终究没穿。他也热得抓狂,可是没办法。明锐东立的规矩,穿西裤要穿长袜子,夏天只能穿长裤盖到脚踝,标准是坐下去不能露出毛腿,否则就是衣冠不整。明楼除了运动服就没在其他场合穿过短裤,热习惯了气定神闲。明诚最近心浮气躁熬不住,把心一横换上花裤衩,跟只金刚鹦鹉似的,明楼看着笑死。

“大姐看到要骂的。”明诚心虚。

“大姐不在这儿。”明楼安慰。

 

明诚没就此事再发表什么意见,明楼更不会放在心上。小孩子被大姐保护得太好。

不过明诚倒也没因为这事跟三等舱的生疏。三等舱只当是他给家里管傻了,还有点同情。有时候太热睡不着,甲板关闭不让上,大家就坐在一起聊共产主义。明诚在一边听,毕竟这是个时髦的话题。聊到几年前中国留学生在里昂闹的一场,为了迫使政府发放允诺的生活费,差点演变成暴力冲突,被遣返一百多。

“讲起来讨厌得很,他们这一闹,那段时间出国特别困难,法国学校都不要。”

“说是庚子赔款……”

“咦你是去里昂?”

明诚一听还有自己的事:“我是去里昂念中学。”

“里昂大学不要中国人,你考大学往巴黎走吧。”

“不是说有个中法大学?”

“那个没意思,都是中国人。”

明诚感受到了一丝窘迫的气息。

 

到法国之前邮轮停了数次,明诚说什么也不下船。等进了地中海,温度大幅度下降。抵达法国马赛的时候,正是法国一月,寒冷干燥,比上海的冬天温和一点也有限——苍天,正常冬季的温度。明诚换上冬衣,跟在明楼后面下邮轮。明楼穿着黑色的长风衣,线条刚硬挺拔,衣角却张扬地逗弄着风。

到了马赛坐火车北上,明楼雇人搬运行李。明诚去买票,单独面对售票员的时候对方一说话,明诚忘了怎样回答。

还是明楼过来解了围,买了两张去里昂的票。明诚不自在:“她一讲话,我傻了。”

明楼笑笑。

“不是学校里法籍老师的感觉,也不是跟雷欧对话的感觉,更不是平时背书的感觉。突然一个完全陌生的‘法国人’对我说话,怎么有点吓人?”

明楼拍拍他的肩,然后搂住:“还是个习惯问题。”

“恩。”

 

坐火车咣当到里昂佩哈什火车站,明楼拿着派司在附近酒店开了一间房间。前台服务人员看看明楼,看看明诚,一脸戒备:“你们俩,一间房?”

明楼解释:“我们俩是兄弟,可以一间房。”

明诚莫名其妙:“法国的标准间只能住一个人?”

明楼用中文回答:“不,问题在于咱俩都是男的。”

 

订好房间把行李搬进去,明楼在前台打了几个电话,很快就有个法国男人开着车到酒店门口。他和明楼一阵拥抱寒暄,尽心尽力地帮明楼找房子。明楼似乎到哪儿都有认识的人,交情还都非同一般。

租房的事一时半会不能急。明诚困得不行,先回房间。他关上房门,看着堆满房间的行李吐了口气,倒在床上。

在海上漂了一个月,和明楼睡一张床。接下来的好几年,他们俩得住一间房。

没别人,就他们俩。

哦呦。

明诚心里赞美这个花花世界,咂吧咂吧嘴,睡着了。

2016-09-16 评论-279 热度-2355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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