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和润夏  

地平线下 124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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日本人全城搜捕黄金盗匪,明家炸了个面粉厂,炸死明家老三。民国三十一年,上海依旧热闹非常。

 

明家的面粉厂不在市区,上海大半个的区域听见爆炸声。一共两下,第一次仿佛预演,第二次踩着第一次,轰鸣喧天。爆裂的火光咆哮,太阳下面盛开诡谲绮丽的烟火。

明楼隐隐听见声音,睁开眼,拄着文明杖走出办公楼,亲自去南京请罪。

江海关的黄金丢失,他责无旁贷。

 

诚先生保下协大祥布庄,吴四宝突然失踪,拜他码头的人统一得了指令一般,疯了一样要见诚先生。上海滩的流氓头子是恶狗,新起来的诚先生是毒狼。上海这点好,裱画匠水果贩都能当大亨,不缺一个大家族的养子。

诚先生翻一翻帖子,大笑:“这些金融人士,还有戏剧大师,都要拜我做老头子?”

翡翠俱乐部的管账低声道:“无非求个保佑,您老人家是姜太公,姜太公在此,百无禁忌。”

诚先生很随意:“我自己都没拜过青帮什么人,是个‘空子’。他们拜我.?”

管账低眉顺眼:“当年黄先生也没进青帮,他们拜的是黄先生。现在他们拜诚先生,也就是诚先生。”

诚先生把长腿架上茶几:“行,想拜就拜,一切按规矩来。”他漂亮的眼睛看管账,盈盈的笑意看得管账心里发凉。管账最近深得诚先生器重,不敢怠慢。

“日本人要抓黄金盗匪,都警醒着点,帮忙查一查。得让日本人看看,咱们还是有点用处的。”

“知道了。”

 

明长官在南京遇到李士群,李士群灰头土脸,晴气庆胤勒令要么李士群退出永兴隆,要么永兴隆划给日方经营。李士群的大部分身家投给永兴隆,日本人这是明抢。李士群看明楼半天,忽然道:“明长官的事儿,兄弟抹了。兄弟有难,明长官不能不管。”

明楼惆怅:“永兴隆里也有我的投资。李兄也是大意,闷声发财就算了,何必非要在苏州开招待会宣布代做生意?原本就是钻日本人的空子,您不是直接告诉日本人了么?”

李士群半天没说话。明楼料到狗肚子里装不了二两香油,实在是没想到才一两就撑得乱吠。李士群冷笑一声:“比不了明长官精明。周公馆经常半夜来接明长官,您又不抽又不嫖,跟周佛海一起听鬼唱戏?”

明楼一愣。

李士群逼问:“这鬼还是重庆来的吧。”

明楼冷哼:“李长官什么意思?”

“什么意思您知道。您家老三是个军统,在兆丰总会杀王天风,您知道我花了多大劲才把这事儿抹了?”

“承李长官情。”

“所以现在兄弟遇到难处。永兴隆这事儿我看明白了,晴气庆胤借题发挥。什么假情报,都是吃这碗饭的,天天从西南来的情报有多少?日军司令部全都信?就是输了长沙会战得找个原因罢了。大不了我割肉,无所谓。可是有件事是要命了。”

明楼恍然大悟:“我的天!那车黄金不是您抢的吧!”

李士群发怒:“扯淡!我疯了!吴四宝那条狗去抢的!看这屁事办的我就知道是他!日本人没找到有用线索,上海的帮派分子帮日本人打听到那天抢劫的是张国震,吴四宝的狗爪子。亏这帮流氓好用,我得吃挂落了!”

明楼拄着文明杖想半天:“割肉不必,您能舍得吴四宝么?”

李士群短促一笑。

 

张国震被抓,一口咬定没抢到黄金,也没供出吴四宝。吴四宝一直藏着,日本人找不着他。李士群亲自去劝他:把黄金交出来,日本人不会为难你。

吴四宝痛哭流涕,坚持根本没抢到黄金。

这个烂浮尸没了主意,只知道嚎啕。李士群明白吴四宝是坏胚子,他老婆佘爱珍才是主心骨。李士群吓唬佘爱珍,让吴四宝去认罪,明长官能去求影佐祯昭帮忙。如果躲着被日本人抓住,就是另一码子事了。

道上的人,特别是诚先生也在找吴四宝,吴四宝根本藏不了几天。佘爱珍让吴四宝去认罪,吴四宝不放心,一定要见汪曼云。汪曼云陪着吴四宝去了日本宪兵司令部,当天移交给七十六号,果然没吃苦。

 

过了几天明长官随口问起吴四宝怎么样了,汪曼云回答,死了。明长官很惊奇:“不是说把他关回苏州?”

汪曼云神情有些恐惧:“我也是听说的。在七十六号关了几天,我还去看了,活蹦乱跳。出狱之后回苏州,说是当天夜里就上吐下泻,一天就死了。他那么胖大个人,死得像只……猴子。”

明长官就不再问。

吴四宝的身家补了那一车黄金,日本人还需要明楼卖命,没动他。明诚去七十六号接明长官下班,突然冲出个高壮女人,披头散发要去挠明楼。明楼没动弹,明诚踢开她,发现是吴四宝的老婆佘爱珍。这女人长得像个阉过的男人,目眦尽裂指着明楼尖叫:“他是共产党!”

明楼拄着文明杖饶有兴味地看她,佘爱珍发疯一样叫:“明楼是共产党!杀王天风的是明家老三!明家老三根本没死!他要跑!”

中岛信一从七十六号出来,听不懂佘爱珍在喊什么。涩谷准尉还没说话,明长官微笑:“这女人说我是共产党。”

涩谷准尉翻译过去,中岛机关长惊讶,明长官无奈。佘爱珍被人塞了嘴按在地上,眼看着三个人做戏,一动不能动。

 

明长官施施然上车,回家。

 

明家老三丧事办得隆重。明镜没出面,躺在卧室里不下楼。明堂过来帮忙,看明公馆白布翻卷的,心里难受。上一次见,还是明锐东的丧事。

明楼面有戚色。明堂忍不住:“明台……什么样了?”

“能找到的不多。”

明堂立即想象到,有点毛骨悚然:“怎么回事?”

“意外。巡捕房的人说是意外。粉尘爆炸,明台没跑出来。”

明堂咬牙切齿:“确定是意外?”

明楼有点感激明堂,强笑:“不是意外,能怎么办?”

明堂试探:“明台……是不是行刺过你?”

明楼一脸哀痛:“大哥你听谁说的?还有,大哥你一直这么想我?”

明堂有点慌:“都在传明台是军统,也不知道谁先开始。明楼,我再劝你一次,辞职吧?我是真怕战后,日本人滚了,你……你被清算……”

明楼握住明堂的手:“多谢大哥担心我。大哥多注意大嫂明盛明衍的安全。”

明堂惆怅:“明衍昨天问小爷叔怎么不到家里了。”

 

明台躺在黎叔家卧室里。丧事一过就是三月份,他得走。明镜担心他身体没好全,心痛得流泪:“你当初就不该回来……”

明台用明镜的手蹭脸颊:“姐,我好得差不多了。再说留在法国怎么样?留在香港怎么样?都沦陷了。德国占法国,日本占香港。”

明镜道:“总归有安全地方,哪怕去美国?”

明台乐:“美国和日本开战了。”

明镜生气:“美国多大日本多大?美国又不是全国都跟中国一样四分五裂战乱,中国多少人往外国跑的?”

明台安静一会儿,笑道:“姐,我刚到法国就被同学邀请去看了场表演。他们告诉我是‘黄鱼表演’,当时我不明白,看了才知道。中国温州青田一带的裹了脚的女人被卖到法国跳‘小脚舞’,法国人爱看中国人畸形表演。您知道为什么他们管中国人叫黄鱼吗?因为中国人是黄皮,贩卖的途中死在海上,往海里一丢,就跟处理臭掉的海鱼一样。”

明台看天花板,乐呵呵:“我很幸运,不是被卖到法国的。”

 

黎叔接到命令,带着明台撤离上海。
明台要见毒蛇。

 

毒蛇答应他,站在他面前。

明台不是很惊讶,但挺高兴。

“我一直觉得,毒蛇离我很近。虽然他似乎今天重庆明天昆明飘忽不定,但他更像每天早上跟我一起吃早饭的人。谢谢,我知道了。”

毒蛇看着他:“你记住,到哪里,我都是你大哥。”

明台微笑:“好的。”

他看看明楼,再看明诚,很愉悦:“这是我这段时间以来收到的最好的消息了。哥哥们。”

 

民国三十一年三月一日,明台离开上海。

走之前,跪在明镜面前,郑重地磕头。

“姐,我还会回来的。您放心。”

明镜哭得不能自已,她弯腰摩挲明台,忽然拍他的背:“走吧,走得远远的,别回来!”

明楼和明诚站在旁边,看到黎叔。明台亲生父亲,要带走他。

赵卉林院长十分肯定,他家没丢过孩子。

明诚在一边垂着头,非常自嘲。他承认看见赵卉林的一瞬间是有希望的,但事实是,他就是个孤儿。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。

明楼悄悄地,握住他的手指。

 

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不要紧。明诚知道,自己将要去哪里。这一生,不枉费。

2017-01-08 评论-216 热度-1576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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