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和润夏  

地平线下 162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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国民党首都警卫师起义。

预备干部局总队起义。

江阴第二舰队起义。

镇江海军驻军起义。

空军伞兵三团起义。

 

上海市区已经能听见滚滚的炮声。明诚在家用小米锻炼身体,架着他腋下一下子举起来:“这叫抓举。”举起之前颠一颠:“这叫挺举。”

小米大声笑,禾禾禾盖过了炮声。明诚非常欣赏他这个爽朗的笑法。

最近爸爸稍微有空,大爸又开始忙。大爸不在家,正好不听写。明诚和小米玩“飞机”游戏。明诚用胳膊夹个包似的夹着小米转圈,小米天旋地转地觉得自己在飞。阿香提心吊胆,就怕明诚不小心真把小米给扔出去了。

一大一小玩得高兴,无线电里慷慨地讲上海南京固若金汤,国府搬广州仅为权宜。

谁都没听着。

阿香终于忍不住:“阿诚哥,马上吃午饭,小米不能再笑了,小孩子脾胃弱要吐的……”

明诚搓弄小米搓弄得尽兴,把他放在沙发上:“咱们歇会。”

小米靠着明诚打哈欠,小手折纸玩。阿香准备午饭,明诚手下去接明衍,接来一起开饭。明衍妈妈凶多吉少,囡囡爸爸妈妈不知道在哪儿。小米靠着明诚细声细气:“爸爸,我能不能不离开家。”

明诚心里一酸:“嗯?”

“我不想离开家。”

“好。”

明诚亲亲小米鼓鼓的小脸,小米很开心。

 

上海现在面临的问题已经不是抵抗,而是自保。有点门路的都知道北平和平解放的事情,可这和他们有什么关系。

经济管制倒了一片中小商户,四大家族的除外。四大家族投机倒把起家的,这些嫡系旁系虾须蟹脚连血液里都淌着“投机”两个字。小蒋先生雄心勃勃地来,灰溜溜地走。折腾七十天,有个什么结果?

共党来,必然会带来人民币。人民币是否会和金圆券一个下场,或者说,要不要让人民币和金圆券一个下场?国军根本靠不住,上海商会召开会议,商量对策。

明楼一言不发。进上海,最麻烦的是通货膨胀。通货膨胀的黑手们,估计今天都坐在这儿了。明楼暗暗观察每一个人——将来的恶仗想来不是解放上海,而是后面的经济问题。他越想越振奋,仔细盘算着今后的工作方向。三七年至今,物价涨了八千四百亿倍。另外接管城市千头万绪,不止经济。民生,民俗,都得注意。毕竟敏感时期。家里想得要更远,特地让明楼编过一本小册子,训练军人们进大城市怎么过马路,怎么看交通灯,怎么买车票,甚至几句简单的上海话,问好,问路,明楼特意加上一些砍价常用语。

这边商会商量着对于人民币的态度,那边明楼跟尊神似的闭目养神——他已经把工作安排到十年后,安排得自己热血沸腾。

 

明堂和谭溯嬴都没来开会。明堂在医院走不开,谭溯嬴出不了门。他都快成笑话了,不出门就是又给太太打了。

阿香照顾明衍和小米吃饭,明诚在客厅接了个电话,把自己的笑声吞回去,非常严肃:“好的大表哥,我正好没事。”

撂了电话明诚穿外套:“我往佘山送点东西,你们先吃。”

阿香问:“我把昨天的橙子洗两个给孩子们吃吧。”

“嗯你看着办。”

明诚搞了些面粉,原本谭溯嬴过来拿,现在出不了门,只能明诚去送。这位“大表哥”夫妻说起来也是有意思,从法国到现在,世界大战都停了两口子没有要和平的迹象。

 

谭小少爷对于父母的吵嚷非常习惯,以至于漠然。他怀念在明公馆的日子,不会有人没完没了地哭。谭少奶奶一发脾气就要摔东西,谭溯嬴一般不管。不过这一次实在不行,没剩多少东西让她摔了。谭少奶奶以前一个人唱独角戏都不带歇的,这下有人跟她对戏,整个佘山都热闹。一个花瓶照着谭溯嬴脸砸,真给砸出血。花瓶飞起落下碎在谭小少爷脚边,他冷静地看谭溯嬴一脸血拔腿离去,再看谭少奶奶站在原地哭得接不上气,最后只好上二楼。囡囡以前从来没见过这种阵仗,自己躲在房间里关着门。谭小少爷甚觉丢人,想敲门解释。手停在门上,不知道能解释什么。他对着门板半天,意兴阑珊回自己卧室。

楼下谭少奶奶没了战意,下人才有胆子去拉她:“您这到底是图什么?”

谭少奶奶立在一堆碎瓷片边,绝望地发抖:“我就恨他什么都不说。你看,我闹到这个地步,他竟然还是什么话都没有。”

外面有声进来,门房应付明家二少爷,明诚声音朗朗:“我来送东西。”

谭少奶奶摔门回卧室,躺在床上,几天没起。

 

明楼连着熬夜,赶报告。他眼睛是亮的,不是被疼痛折磨出的精神,而是真正的喜悦。明楼伏在灯下奋笔疾书,明诚端一杯茶轻轻走进来。

明楼聚精会神地写,明诚在一边看他。明楼伏案半天,才发现明诚没睡:“怎么还不去休息?这几天都在巡街,不累么。”

明诚笑笑:“没事。你写你的。给家里写的?”

明楼点头:“更重要更艰巨的任务不是入城而是接管。北平的接管非常成功,这是政治上的胜利。上海的顺利接管是经济上的胜利,更不能松懈。”

灯光锐化了明诚的轮廓,他一直有蓬勃的少年气息。明楼怀疑他即便年过花甲有可能还是这样弦歌意气。

明诚得意:“那你接着忙,我给你……衬衣袖添茶。”

明楼刚要接着写,山摧石裂的巨响几乎崩起茶杯盖,明诚觉得脚下一软,差点栽倒。巨响一声砸一声,整个上海仿佛是末日,顷刻间碎裂。

明楼和明诚一对视,明诚马上跑出书房喊:“阿香?别害怕。我上楼看小米。”

小米是被吓醒的,控制不住地哭。明诚抱住他,明楼跟上来,伸手一起拥抱他们俩:“别害怕。”

二楼的玻璃咯咯作响,惊惧地打颤。阿香一脸惶恐地跑上来:“怎么了怎么了?共军炸城了?”

不,肯定不是。明楼和明诚心里却同时一沉。

 

诚先生深夜跑到警备司令部气急败坏:“共党打进城了怎么着!到底怎么回事!”

虹口的方向火光撕咬夜色,穷凶极恶。警备司令部值班的人看见诚先生吓得哆嗦,拨电话拨不准。诚先生拎着他的领子把他抡到一边,连着打了几个电话,咆哮着怒骂:“怎么什么都不知道!虹口怎么回事!”

诚先生摔了话筒踹门出去,值班的爬起来一捡话筒,碎了。

 

虹口大乱。海军司令对上海江南造船所进行了毁灭性破坏,轰炸厂房和机器。牵连附近民居,有伤亡。

诚先生的青年服务大队天亮才进虹口,从碎砖烂瓦里往外扒拉人。扒拉出来不知道怎么样,没有医生,没有药品。明诚灰头土脸一转头,突然看见好几个白大褂,眼泪差点出来。

赵卉林还是那副冷冷的神情,弯腰进行初步清创。明诚冲过去:“你没走啊?你怎么来了?”

赵卉林完全不想跟他废话:“听着,我们缺药。”

 

清创的场面和伤者的哀嚎刺激得明诚六神无主。他慌慌张张给明楼打电话:“大哥,怎么办,缺药,怎么办……”

明楼的声音温和镇定,哥罗芳安抚明诚的情绪:“大哥想办法。没事。不要担心。”

2017-02-17 评论-168 热度-1477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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