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和润夏  

狮子饲养手册 52

52   我,和我,和我。

 

你们都说我不懂。

 

凌远平静地看着李熏然。他是个出色的警察,擅长枪械,从不失手。他举着枪的时候,手臂稳如铁铸,一丝也不会晃。

“熏然,你看我是谁?”

 

难道你们都懂么。你们懂得什么。

 

李熏然冷冷地瞄准凌远。穿廊风吹过去,吹透了所有人的心。哪边的门没关好,被风吹开,咣当一声顶在门吸上。

李熏然全身一抖。

手枪上下一晃,一堆警察的神经跟着一晃。长廊太窄,随意开枪跳弹都会要人命。他们尽量不惊动李熏然,可是又无能为力。

 

那就演示给我看吧……

 

凌远笑了。

“熏然。你看看我是谁。”

他往前走了一步,李熏然眼睛忽然睁大,愣愣地对着凌远。凌远温柔地看着他,仿佛寻常的,每天早上叫他起床的眼神:“熏然。”

李熏然瞪着凌远,眼睛泛起红色,眼泪倏地滑下来。手枪在他手里剧烈地抖动,他突然面目狰狞,脖子暴起青筋,像是在跟谁争夺那把枪。凌远又叫他一声:

“熏然。”

李熏然咬紧牙关,抓着那把枪,目不转睛地看着凌远流泪。他艰难地摇头,别过来,别过来。凌远微笑地看着他:“熏然,熏然你看我是谁?”

李熏然像是被锁着的野兽,咬着牙低低哀嚎一声,跟命运拼死抵抗,硬是把枪调转过来对着自己。

凌远惊慌:“熏然!”

 

李熏然的神志一时清醒,一时模糊。他控制不住身体,他看见自己拿枪对着凌远。

这怎么可以。

李熏然颤抖着把枪抵在自己的太阳穴上,对着凌远坚定地一笑,眼泪却簌簌地往下掉。

不能让凌远有事。

不能。

李熏然闭上眼睛。

 

凌远觉得全身的血液一瞬间退去,他看着李熏然疯了一样竭尽全力反抗,挣扎,把枪抵住自己的太阳穴,决绝地闭上眼睛——瞬息间,他整个人空了。

 

李熏然拼着最后的清明要扣动扳机,梁sir在他背后大叫一声扑向他,几乎同一瞬枪声响起,走廊另一面的落地玻璃窗全部碎裂,瀑布一样顷刻砸下来。李熏然和梁sir在锋利的玻璃碴里扭打,两个人满头满脸的血。梁sir一口咬住李熏然的手腕,用血淋淋的手强行卸了他的枪,关闭保险扔给了后面的警察。两个人倒着,地面上一道一道的血痕,血染的玻璃碴子在阳光下晶莹宛若琉璃。

 

凌远扑上去,检查李熏然,医院的医生赶过来,处理梁sir。李熏然左肩上扎着三块很大的玻璃片,血汩汩地往外冒。身上还有许多伤口,病号服被血透了,粘在皮肤上。

凌远颤抖着喘气,他轻轻唤他:“熏然,熏然?”

突然枪声又一响,凌远第一个反应抱着李熏然挡着他。女人尖叫起来,这尖叫让凌远心烦意乱,他怒吼:“闭嘴!”

走廊的另一头倒下一个人,香港的警察涌上去踢掉他手里的枪,检查他的生命迹象。刚才他一直隐藏着,用枪瞄着凌远,被别的警察发现。

凌远抱着李熏然,僵直地跪在地面上。玻璃碴子很锋利,可是他感觉不到疼。

 

李局长扶着墙,一步一步蹭过去。儿子用枪指着凌远,儿子用枪指着自己……他魂飞魄散。他心脏不好,他怕自己死在这里。

医院的医生想要把李熏然从凌远怀里拉出来,做检查。凌远很固执,像爆发的兽类,发疯地用獠牙守卫自己的命。

我的命啊。凌远亲吻李熏然的脸颊。我的命啊。

李局长大风大浪都经历过了的,这会儿再也受不了,红着眼劝:“小凌,把然然交给医生们,好不好?”

凌远放弃思考,他抱着李熏然,恶狠狠地用眼神剜着所有企图接近他们的人。李局长握住凌远的肩,凌远一抖几乎跳起来。他发现是李局长,劫后余生的老先生又疲惫,又无奈,轻声问他:“小凌,让其他医生检查检查然然吧,好不好?”

凌远看李局长,看着看着也流泪了。

李局长哽咽:“好了好了,我知道我知道,没事了没事了。”

 

李熏然被送去处理伤口,凌远手上膝盖上腿上包扎完毕,坐在休息室里发呆。走廊上稀里哗啦地响,有人在收拾玻璃碴子。多亏了梁sir,那一枪打在窗上。一个中年男医生操着粤语跟李局长讲解李熏然目前的情况,旁边一个会讲普通话的翻译。大概就是,李熏然被谢晗绑架,注射了大量神经性药物。这对他本身的神经系统打击很大,医生建议以后要小心养着。刚才的伤基本都是皮肉伤,清除玻璃清洗伤口,左肩上缝了几针。但是比起他的精神状态,这简直不值一提。

“我儿子,到底为什么会用枪指着别人?”李局长焦急地问。那位医生回答,他只是个外科大夫,这方面并不懂。心理学专家正在对李熏然进行评估,马上就能有初步结果。

凌远默默坐着。

没受伤的手揣在外套兜里,手指不停地摩挲着那副手铐。冰凉的金属让他脑子冷静了一点,他不是情绪化的人,刚才的失控超出了范围。凌远的脑子高速运转。

大厅对过就是李熏然的病房,门锁一阵响动,里面出来两三个人。为首的是个高瘦高瘦的老外,一个英国籍的特聘心理治疗师。英国人走过来,叹了口气。他说英语,凌远倒不用翻译了。

“他被催眠了。”英国专家道:“催眠其实是很不容易的。不是那种……用怀表摇一摇就能行得通的事。被催眠者要么对催眠师特别地信任,要么……意志彻底崩溃,对催眠师无法反抗。这位李先生很显然是后者,他被非人地折磨虐待都是为了摧垮他的意志。对他的经历,我很抱歉。”

凌远坐着,冷着脸:“那么,他……现在是什么状态?”

英国专家犹豫一下:“打个比方,李先生现在就好像是在梦游,他在做一个很长的梦,他没有彻底沉睡,也没有彻底清醒。”

“他什么时候能醒?”

“很难说,抱歉。催眠他的人非常地天才,那个催眠师非常明白如何玩弄人的精神。要想叫醒李先生,先得弄清楚催眠师是如何催眠他的,细节越多越好。李先生其实很了不起,他可能接受过这方面的训练,使用关键词抵抗心理控制,虽然他没有成功。”

“关键词?”

“是的,像一把钥匙,提醒自己,叫醒自己。他一直在念‘FREE’,这大概就是他自己设的关键词。”

 

FREE。

 

凌远表情寂然。

 

医院一顿闹,整个警署全都知道了。简瑶跑来医院看李熏然,哭得直抽。凌远缓缓道:“薄靳言呢。”

简瑶哭得更凶:“薄教授……失踪了。”

凌远抓着自己的外套,攥紧:“什么意思。”

简瑶摇摇头:“不见了,找不着他。他走之前,让我看了关于鲜花食人魔的所有资料,还有……让我把这个交给你。”她抹把脸,眼睛肿的睁不开。她其实是个坚强的姑娘。

凌远看她翻出一只小盒子来。

“薄教授让我把这个交给你,一定要交给你。”

凌远接过盒子,很轻。他打开,愣了。

盒子里,是一面小镜子。

凌远拿出镜子,往里看着。

 

当你照镜子的时候,你看见了谁?

 

简瑶看见镜子也愣了,她完全不明白薄教授的意思。

凌远,举着镜子笑了。

“薄靳言说,来不及了。”凌远放下镜子:“来不及了。”

简瑶傻了。

“那个什么鲜花食人魔的资料,给我看一看行么。”

 

李局长在李熏然病房里陪床,凌远租了一架藤床,让李局长躺着。他自己坐在走廊的椅子上,连夜翻看手提电脑里的资料。夜晚的医院走廊灯关闭,手提电脑屏幕蓝盈盈的光映着凌远的脸,遮盖了他所有的表情。

薄靳言和谢晗斗了很多年。牵扯许多无辜,薄靳言已经不想再拖延下去。当年薄靳言被谢晗囚禁,虐打,被发现救出时也是奄奄一息,一身化脓溃烂的伤。这大概就是他一年四季穿衬衫的缘故,他身上都花了。

薄靳言被迫吃过人肉。

凌远抿着嘴,一页一页往下翻。

薄靳言一直没有放弃搜集谢晗的一切资料,这份资料是一直在完善的。薄靳言对谢晗早年做的侧写,几乎全部验证——

 

高大的男人。长相英俊,对女人有致命的吸引力。

天生对权力渴慕,权衡利弊得失是本能。

领导能力出众,具有领导威信,引人信服。控制欲望强烈到铺天盖地。

心思缜密,医疗知识丰富,专业技术一流。成功的高等级菁英。

极端的自信,自负,自私。

 

凌远在侧写里看到了谢晗,也看到了薄靳言,甚至,他自己。

 

谢晗童年不幸福。少年时遭受过女人的性虐待,所以对所有女人恨之入骨。可是他又想有家庭,所以绑架了一个家庭,杀掉男主人,自己作为男主人和他们一起生活,直到腻烦,又把这一家人杀了。

他并不是以折磨人为乐,他只是在做实验。他研究各种各样的人,研究他们的行为,研究他们的精神状态,研究他们的思维。

李熏然,是他做实验的其中一个检材而已。

 

李熏然被虐待的视频一直循环,凌远就那么看着,看了一晚上。他听见谢晗低沉的得意的声音,他看见李熏然面无人色命悬一线。谢晗说,凌远在看呢。

熏然就笑了一下。

 

清晨,凌远在医院卫生间洗了把脸。手上的纱布透了水,血洇了一片。他迫令镜中的自己保持冷静。

“不能疯,凌远。不能疯。现在不是疯的时候。”

他拿出手铐,拷在自己右手上。手铐的另一半空悬着,晃一晃,清脆一响。他把手铐按在自己心上,进来上厕所的人觉得他有问题,都看他。

凌远冲他们笑笑。

 

收拾齐整,他拎着手提电脑直接去了警署。他介绍自己的身份,是内地顶级的外科大夫,三甲特医院的院长。他可以协助警方办理关于谢晗的案子。他美式的英语非常地溜,正好也省了一道翻译。警署的负责人和内地警察的负责人面面相觑,他们不明白一个医院的院长和这次案子有什么关系。

“薄靳言应该已经推荐过我。麻烦你们往内地打个电话,很快就能证实。我虽然不了解刑侦,可是,我了解我自己。”



2016-02-23 评论-541 热度-3879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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