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和润夏  

狮子饲养手册 54

54   殷殷其雷,涉此艰阻

 

凌远在警署对着白板反复地写,汉字夹着英文,写满擦掉,写满擦掉。他满脑子都是当年美国警察在地下室里记录的照片。幽黑的地下室,用白瓷砖砌得整洁漂亮的厨房,像猪肉一样被整齐悬挂在铁钩上的尸块,砧板上还有半截没有片完的大腿。流理台上一盘整齐的肉片,色泽新鲜,刀功完美。受害者缩在笼子里,哀嚎,发呆,爬来爬去。几乎所有的生还受害者全都出现严重的心理问题。大部分都疯了,小部分快疯了。一张照片上是一对受害者的眼睛。瞳孔放大到几乎扩散,浑浑噩噩地瞪着凌远。

那是薄教授拍的。

凌远额角冒汗,肩膀微微颤抖。黄昏的光线了无生趣,半黑不黄地泡着往外淌着血的资料。凌远的脑子高速运转,他甚至闻到了一丝腥甜味,血液的味道。不知道从哪里飘来,缭绕着他,越来越多,越缠越紧,绞杀他。凌远捂着嘴要吐,忽然右手的手铐磕在白板上,叮当一响。

凌远扶着桌子,弯着腰,脱水的鱼一样喘气。

手机响。凌远接起来,竟然是梁凯文。梁sir一着急就飚粤语,飚了一半想起来凌远听不懂,结结巴巴用英语道:“你快来,熏然疯了!”

 

凌远打车从警署到医院,狂奔到熏然的病房。他听见野兽的咆哮,嘶吼,还有哗啦一响。熏然病房门开着,主治医生站在外面发愣,病房里几个人围着,脚步声滚过来,滚过去。

凌远拨开人群挤进去,李熏然醒了,他发疯地攻击一个中年男人,那男人捂着自己的胳膊,手指缝里往外渗血。几个训练有素的刑警都拉不住李熏然的攻击,他神智全无,也不知道疼。凌远上去迎面抱住他:“熏然,熏然你醒了,熏然你看我是谁?”

李熏然被凌远抱住,下巴卡着凌远的脖子,半仰着脸瞪着对面的中年男人。李局长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。那是和李熏然一起从内地过来的警察,李局长甚至认识他。

李熏然背后的警察突然没拉住他,他伸着手扑向那个警察。凌远被李熏然顶得连连倒退,两个人绊在地上。凌远抱着李熏然不松手,重重一摔,替李熏然垫着了,咳嗽一声。李熏然爬起来还要往前冲,凌远翻身压着他:“医生!镇静剂!”

忙乱中凌远脸上挨了几下,嘴角有血。他一直箍着李熏然等他睡去,然后把他小心翼翼挪上床。

没关系,熏然。没关系。他温柔地看着他。围观的警察们内地香港都有,他们脸上的表情凌远看得懂,他们觉得李警官疯了。凌远摸摸李警官的睡颜,低低笑着:

没关系。熏然,只要你活着,活着就行了。你在,我的家就在。

 

被人咬了也得打狂犬疫苗,医生叫那个被攻击的中年男人出去打针。他被李熏然咬得不轻,可能得做个小手术,气愤恼怒地嘟囔。本来他是跟着一起来探病的,谁知道李熏然突然睁开眼,突然扑向他。他吓得背上都是冷汗,他知道李熏然一开始是奔着他的喉咙来的!只是身体太弱跟不上速度,被他躲过去了。

凌远看他要走,阴着脸站起来。那男人吓一跳:“你们一个两个有病啊?”

凌远走上去,抬腿要踹他。李局长拉着他,不让他动,一边道:“都看完热闹没?”

凌远从来不知道李局长手劲居然这么大。李局长拉着他,等来探病的人都走了,对凌远低声道:“小凌,我们这些老家伙,也不是白白多比你吃了几十年的饭。”

 

李熏然要尽快返回内地,回去之后进入附院。凌远往附院打了个电话,一切都还正常,李主任依旧不爱说话,但是能正常工作了。韦主任天天忙,被秦主任嘲讽得见秦主任就跑。

电话那头金副院长絮絮叨叨汇报,凌远眼睛一热。他想念附院,李主任,韦主任,甚至金副院长。他想依旧是按部就班做手术下班回家问李熏然想吃什么的日子。

挂了电话,凌远盯着手机主屏半天没说话。

手机主屏上的李熏然,站在阳光下大笑。

 

李局长往内地打了电话,不知道说了什么。他早年做武警的时候的老上级现在还是他的上级,一起扛过枪的情谊。凌远担心李熏然在医院的安全,李局长安慰凌远:“不论作为曾经的军人,还是警察,还是父亲,我都会保护他的。”

 

凌远返回警署。临时工作组内部气氛诡异,凌远无暇顾及。他只能信任李局长,他必须争分夺秒。

薄靳言危险了。

世上的另一个自己,研究,亲近,折磨。谢晗逼薄靳言吃人肉,凌远知道为什么。

谢晗也想要家人。

凌远看了一眼趴在桌子上昏睡过去的简瑶。这姑娘英语很强,自告奋勇过来帮凌远的忙。她知道他在救薄靳言,所以竭尽全力地去做任何她能做的事。凌远安排她反复阅读薄靳言收集的几个G的文字材料。一遍,两遍,三遍。每读一遍,如果有比前一遍多出的发现,就记下来,再读下一遍。这些材料专业性很强,大多数是医学名词,夹了一堆一堆的拉丁名词。简瑶不折不扣地执行着,抱着辞典没命地阅读。

 

这个姑娘。

因为这个姑娘,薄靳言在谢晗手底下活不了。

薄靳言不会妥协。谢晗的自负令他耐心欠缺。不听话的家人,不友好的兄弟,不能成为朋友的陌生人。

要怎么处理呢?

杀掉。

 

很快警方就找到了尼桑的蛛丝马迹。尼桑是辆旧车,马力还特别小。谢晗估计是开习惯了美国的肌肉车,开得尼桑光憋火。尼桑一憋火擦了一位阿婆,阿婆在车屁股烟里用粤语骂他,声称要报警。谢晗瞥了一眼后视镜。

没想到阿婆还真报警了。警察一开始没当回事,阿婆轮着拐杖要教巡警做人,巡警一边躲一边叫阿婆报了尼桑的车牌。他查到尼桑本来的主人,愤怒之下决定也教教尼桑的主人交通规则,尼桑的主人吊着嗓子问:“你找到我的车啦?”

 

凌远在地图上标出尼桑擦阿婆的地址。离本田被丢弃的地点三公里左右。大致确定了谢晗的方向,凌远蹙着眉,用笔点了点地图。

他应该快到目的地了。

巢穴选在哪里,比较好呢。

凌远盯着地图看。商业街?不是。学区?不行。香港这地方有人气的地方寸土寸金,没人气的地方可能有,问题是荒郊野地水电有线电视怎么解决。

凌远问:“谢晗最早被人发现出现在香港是什么时候?”

简瑶迅速回答:“去年六月份。”接着补充:“根据出入境记录,是这样。不排除他用假证件。”

凌远微笑问她:“有什么发现吗?”

简瑶用一种被薄靳言训练有素的专业秘书的态度回答:“谢晗上学的时候外号叫‘jabber’,被人嘲讽是碎嘴子。我想大概是因为他容易激动,一激动就滔滔不绝,但是偏偏没什么人愿意听他说话。”

那希望薄教授聪明点。凌远暗想。废话能救命。

“还有呢?”

简瑶犹豫一下:“还有个问题,我也不知道值不值得说。谢晗的生母是个生物学家,我看了她的论文,她的论文其实不多,业内对她也没什么评价。我在美国相关页面上搜索关于她的新闻,基本上没有啥成就。但是我注意到,她是一个动物保护协会‘HOME’的骨干成员。我检索了HOME,这个组织,怎么说呢,相当激进,反对一切虐待动物的事情,比如反对动物表演,反对食用动物,甚至反对拿动物当宠物,认为那是抹杀天性。”

凌远一挑眉:“她还活着么?”

“失踪了。”

多半死了。

反对动物表演。

凌远一激灵。

不需要隔音大概因为本身外面就很嘈杂,有地下室,有各种笼子,有水电。

 

——马戏团!

 

凌远打电话给梁sir,请他过来一趟。梁sir发觉自己颇得凌院长器重,于是也尽心尽力,吊着只胳膊缠了一脑袋绷带打车过来了。凌远在地图上画了个大致范围,请梁sir讲一讲附近有没有马戏团,动物园,一类的地方。

梁sir挠了挠脸,眯着眼看了半天,用英语绊绊卡卡回答:“哦……马戏团啊,马戏团一般没有固定场所吧……动物园,唉对了,你一说我想起来了。这地方原来有过一个动物园,前年被媒体曝光虐待动物至死。这新闻我就瞄了一眼,好像说是动物园为了盈利叫动物表演,训练过程中被虐待得很惨,所以死了好几只。香港的民间动物保护协会就去抗议咯,举着牌子不让游客进去买票。”

“那这附近都是什么地方?”

“小商小贩,菜档,排档,什么的。”

凌远觉得后脊梁突然一麻,战栗的兴奋过电一般:“谢谢梁sir。”

他很真诚地看着简瑶:“也很谢谢你,你令我敬佩,女士。”

 

他直接给李局长打电话,要求秘密地查那个动物园,但不要接近,或许会有危险。李局长沉默一下,让他等回信。

凌远盯着手机,一秒一秒地读数,等着回信。他坐立不安,他害怕白高兴一场,他怕阻止不了谢晗发疯最终会连累李熏然。

主屏的李警官意气风发地大笑,他总是那样温柔坚定地看着凌远。

 

我的爱人啊,请你对我笑吧。

我的爱人啊,求你……再次对我笑吧。

2016-02-26 评论-368 热度-3446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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