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和润夏  

地平线下 132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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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楼喜欢抚摸明诚的皮肤。

明诚趴在一边,柔软的毛毯盖了半张脸,圆圆的透亮的眼睛对着明楼一眨一眨。明楼的手顺着他的脊柱一路往下,温柔有力的抚摸让他愉悦。他的皮肤永远散发着健康清洁温馨的味道,明楼很着迷。明楼的手指点燃皮肤下感觉神经末梢,痒意慵懒地随着他的动作星火燎原。

明诚舒适地蠕动。和明楼玩了几个无伤大雅的小游戏,现在他有点疲劳。明楼通常这时候总有澎湃的感想,但明诚只想睡觉。

“亲爱的,你看你咬的。”明楼抓住明诚的手,握住他修长的手指,点自己身上:“你真下得去嘴。”

明诚眼皮往下沉,随明楼倒腾。反正高兴就咬,一咬一个戳。

没有月光,窗外有驳杂的市光。明楼眯着眼仔细观察明诚的手,伤痕累累。

“怎么搞成这个样子。”

“想你就砸核桃。”

明楼把明诚的手放在自己脸上。明诚的语气里带着困倦的笑意:“哥你在哭吗。”

“谁说的。”

“我指头有点疼。”

“你看你瘦的。不能再瘦了。”

明诚的声音被毛毯盖了大半,软软地闷着:“嫌硌啊。硌死你。”

他觉得有点冷,所以扎进明楼怀里蹭脸。明楼继续捋他的背:“青瓷……是要被召回延安吗?”

明诚动作一滞,闷声闷气:“青瓷不静默,我觉得有可能是因为这个。毕竟我是延安特派员,我有权单独和延安联系。”

“你能回去也好。安全一些。”

“日本人还用得着我。”

“不光是日本人……”

“军统?”

“不止。”

明诚长长的睫毛笼着夜光,成为鸦青色。沉沉地往下垂,他缓慢地啧嘴,睡意朦胧地笑,乐天而沉静:“我不担心。我们有老墓碑。”

明楼还想说话,明诚伸出手指,拉拉他的耳朵。

关灯,晚安。

 

明诚睡着霸道得很。在明楼怀里觉得热,就把他推开。一会儿大概又冷了,再靠上去。只能他自己往上靠,主动去搂还不愿意。明楼干脆撑着头,一直看明诚。明诚被他注视成习惯,安安稳稳一觉到天亮。

明楼在天亮之前眯了一会。睁开眼,听见厨房里微弱的声响。他一阵恍惚。这样一个平常普通的清晨,非常奢侈。明楼躺在床上听明诚忙碌的声音。锅铲声,大概在炒鸡蛋。明楼喜欢吃馒头夹炒鸡蛋,鸡蛋要炒得又薄又软又嫩,盐要适中,太咸不香,太淡又不够味。阿香炒鸡蛋从来不够明楼的标准,只是明楼有自知之明,照吃不嫌弃。温吞的香气濡湿空气——颗粒饱满圆融,米汁粘稠的白粥。又有刺啦一声,炒小菜。明诚以前早上来不及,只够准备这几样。偶尔有时间,做得要复杂点。

明楼瞪着眼听了半天,起床换衣服。他站在房间门口往外看。明诚系着围裙出来进去忙忙碌碌,抬头看到他:“刷牙洗脸去。家里什么都没有,你是靠什么活着的?昨天晚上我回来打扫,到处是灰。”

“我打扫过的。”

“我不知道你?扫个地敷衍了事。”

明楼洗漱完毕,优雅地坐下,慢条斯理吃一顿热的早餐。

明诚闪闪地看他:“怎么样?丢手艺了吗?好久没做,鸡蛋起锅慢了,好像有点老。”

明楼尽量保持形象地大嚼大吞。他咽下嘴里的东西,叹气:“也就你能顺着我讲究,阿香都不干呢。”

明诚乐呵呵:“我愿意。”

明楼对他笑,把一桌子东西全吃掉。吃完早饭明楼要去上班,他拄着文明杖,站在玄关。

“我……上班去了。”

明诚端着盘子碗去厨房洗,笑得眼睛弯弯:“行啊。”

明楼也笑:“好。”

 

上海日军搜捕各个国家反抗法西斯组织,贝里埃曾经跟人吹嘘自己参加过自由法国追随戴高乐,这下成了罪证,被他的同胞揭发检举。贝里埃被抓进去,还没拷问先乱叫,说他是诚先生的人,是日本间谍的眼线,不是什么反抗组织成员。这个长得英俊的鬼佬逗得几个矬子日军心情好,没有为难他,特地让诚先生过来领他。

诚先生倒真来了。他跟日本宪兵队的几个小头目混得熟,一人塞一包上好雪茄:“您辛苦了。这个贝里埃以前是影佐少将的眼线,影佐少将去了北满,这家伙没着落了而已。”

贝里埃白在中国混,一句中国话听不懂,只能转着脑袋看诚先生看日军再看翻译胡点头。

诚先生打点着把贝里埃救出来,贝里埃在诚先生车里哭了一路。

诚先生给他嚎得心烦意乱:“哭什么呢?”

“诚,他们差点就对我用刑了!那些不人道的刑罚!”

诚先生冷笑,人道。

“你以后别乱吹牛。不要试图哪边的便宜都占。男妓院开不下去了?”

贝里埃委屈:“我前几个月去新加坡碰运气,结果新加坡都给日本人占了。这帮日本人野蛮愚昧透顶,占就占呗就知道搞大屠杀!新加坡才多大个地儿华人给杀了几万!诚,到处是尸体,我连着做了几个月噩梦!”

诚先生把贝里埃送回法租界。这几天都在传法租界要取消,很多法裔打算回法国。有些是和维希政府有关系的,能回巴黎。有些曲线救国,回摩纳哥。可是摩纳哥实在忒穷,啥也没有,还不如留在上海,所以人心惶惶。

“诚,法租界真的要取消吗?汪先生收回法租界会怎么样?”

诚先生冷着嗓音:“我怎么知道,上海什么时候归我管了。”

贝里埃讪讪下车。他现在靠一个中国妓女养着,这个女人巴望着他能带自己离开中国去欧洲。住的地方非常寒酸,好几户人合租石库门。诚先生看见一个大肚子女人迎出来,嘤嘤嘤地哭。贝里埃不耐烦,躲一下,往门里走。

那女人看到车里戴着墨镜的诚先生,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媚笑。怀孕导致面部浮肿,笑不出风情,她自己愣住。寒风中挺着肚子,看见陌生男人依旧要讨好。住的地方就在身后,还是一棵无根的草。

诚先生不忍心,低下头,等那女人蹒跚着离开。

 

明长官今天一天心情很好。虽然面无表情,但底下人总有底下人的生存技巧。今天肯定是个汇报工作的好日子,明长官不会为难他们。明长官对数字极其敏感,陈公博当初说明长官的爹多给了个脑子,真是至理名言。他听别人汇报工作,坐得端正,沉着脸,汇报完了随口问数字,答不出来就看对方一眼。

那一眼就把地底下的凉气从脚后跟引到头发梢。

今天完全没有。听完甚至还勉励一二,和颜悦色。大概是干涸的心灵被滋润了。

七月份收回法租界势在必行,南京的意思是,工部局早被日本人占了,公董局南京说什么也得抢上点。明楼本来不算主要负责人,但他和法国人交流毫无障碍,在哪儿都吃得开有面子,工作渐渐往他那里倾。实际上接收象征意义大于实际,公共租界和法租界的税收都归日本人,南京捞到的不多。

陈公博最近干了件大事,和重庆勾搭上,写信给蒋委员长要“戴罪立功”。周佛海和重庆也勾搭,但没有这么明目张胆。这事儿被七十六号查到,明楼拦下来,并不声张,秘密递给南京。汪兆铭看了,气得大骂:动物!魑魅魍魉!

当然最后不了了之。真要彻查,几乎没有不跟重庆眉来眼去的。

 

明诚开着车到达卉林骨科医院。医院里的小护士们觉得明诚是赵院长的亲戚,对他很客气。明诚直接进赵院长办公室,赵卉林在写病历。他穿着白色的医师袍,清冷冷的神情,清冷冷的气质。明诚总是想,不知道自己穿白大褂什么样。

“刚得到消息,新四军决定成立吴淞情报小组。”

赵卉林不动声色:“你是来发展下线?”

“不是。我是来寻找同志。”明诚笑吟吟伸出手,“加入吗。”

赵卉林笑一下:“很会说话。”

他握住明诚的手。

 

明长官下班,镇静地回家,镇静地推开家门。最难捱的不是一直寂寞,而是忽然的热闹之后的荒凉。

座钟戈多戈多。

家里空无一人。

2017-01-16 评论-199 热度-1638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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